關於人類

知道當玻璃遇上火時候，會發生什麼事嗎？
玻璃只是俐落乾脆地瞬間碎裂掉，清脆的聲音一次又一次，很像在慶祝什麼似的。

而我就這樣看著火焰吞噬掉家。

回顧當晚的事情，那是農曆過年前一個月左右，家裏都還大掃除完了。晚上剛好表哥表姐們都來家裏，客廳塞滿了人好不熱鬧，然後電話突然斷線，電視螢幕消失，人是如此不可思議的遲鈍，這時候還沒有人發現任何端倪，隨口說打電話去罵罵第四台好了，繼續談笑。然後，有人看到房子另一頭角落冒出了白煙，大家緊張起來，走過去看的姊姊還一邊問是不是爸爸抽煙丟在垃圾桶。我們看著天花板一角冒出的屢屢白煙不明白怎麼回事，剛好站在窗邊看到有人站在街上看我們家，他見到人影，大喊說：你家火災了啦！ 跑到樓梯口一看，才發現火光，才發現燻的焦黑的天花板。

聽起來真的很誇張，怎麼可能不知道呢，可是真的就是這樣。
像電視上看到的那些新聞，發現的時候常常都是來不及了。

大家真的就只是手足無措，剛好來拜訪的表哥表姐也一樣，忘記是誰跑過去工廠拿來了滅火器，卻被煙阻擋，想要跑上去的哥哥也被拉住，大家這時才慌忙地跑到街上。

說實在我真的是很樂天、神經又大條，傻傻地以為不會真的會很嚴重，覺得應該只是燒掉最外面的神明廳吧，直到聽到玻璃一面又一面碎裂聲音，突然才害怕起火的力量，而一旁的媽媽已經哭到軟腳了，整個人攤了下去。我開始不由自主的發抖，真的很誇張，完全控制不了。

忘記過了多久，消防車姍姍來遲（對於看著家被焚燒的人來說，怎樣都不夠快，不過記得那時候真的過一段時間才來），然後大水往家裏一股腦的灌，想說就算二樓沒燒到，東西也浸水了吧。

那個夜晚沒有家，可是有很多很多的溫暖。
我很不熟（聽說小時候常常會照顧我）的鄰居姊姊把我帶到房間，細聲安慰，然後拿出換洗衣服，那天我到底睡在誰家阿？整個不記得了，只記得好多人關心的臉，接下來的日子也是一樣，雪中送炭的感覺就是如此溫暖吧。

第二天，我還去上學（現在想起真是不懂為什麼），我就像平常一樣，直到媽媽來學校跟老師說家裏發生火災的事情，想說告知一下最近可能會有些狀況請老師包容，沒想到老師沒過多久就變出了一個信封，說一些微薄的錢可以幫助一下，不過媽媽婉拒了學校的好意。

然後那天我回家阿，沒多久看到爸爸拿著工具走來走去，問爸爸說在幹麼阿？ 爸爸竟然笑著說：「用電視給你們看阿，要不然你們沒電視應該活不下去吧！」姊姊和我：『囧！』我必須要說我們家真的是很會面對逆境耶，就是遇到事情就是默默走下去這樣，當然是會煩惱感傷，可是就是小老百姓，「生活還是要過」如此這般。

然後，火災那晚，站在街上的姊姊說了一句讓我印象深刻到現在的話，她說：「阿我菓風小鋪的集點卡在樓上，剩一格就滿了…」，我還挺傻眼的，怎麼會想到這個阿？ 哥哥也是，後來問他說為什麼那時候要跑上去，他回答：「裝驅動車(?)的盒子還在樓上阿。」（註：驅動車是當年很風行的玩意兒，是卡通爆走兄弟引起的風潮，我爸爸還特地幫我哥做了一個很大的軌道，超高級）整個又是讓我傻眼。

我家總共三層樓，火災把三樓整個燒個精光，離火源最遠的洗衣機熔化成一團黑色的塑膠，然後東西幾乎都沒有了，我自己房間放衣服的櫃子有格放了很多很多牛仔褲，結果竟然還有幾件沒被燒到，我跟媽媽說繼續穿好了，媽媽說沒必要吧。二樓很幸運的逃過一劫，因為我家很長、樓梯在正中央，二樓的兩邊都比樓梯高一點，因此沒什麼浸水，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。而且最幸運的是，沒有人受傷。平時都窩在三樓房間的姊姊，當晚剛好被朋友叫去收email，人就做在二樓用電腦，不然也可能逃不出來吧。

火場鑑定以後，消防隊說是電線走火，因為保險絲沒有經過總開關。當年幫我們裝保險絲的水電工聽到消息，跑來說對不起，說他願意免費在幫我們裝一次，被爸爸趕走了。三樓用神奇的速度蓋好，因為爸爸媽媽覺得都要過年了，不可以讓房子繼續這樣，因此在除夕夜之前，家的外表看起來又是一樣了。

多年後，高中的我都住在宿舍，禮拜五才會回家，來載我的姊姊一邊開一邊聊天，然後她突然開口說，「ㄟ，你知道工廠前幾天火災嗎？」我呆掉，說不知道耶，怎樣了嗎？有怎樣嗎？  姊姊說，就是飲水機突然燒起來了，幸好住在工廠樓上的表姊夫剛好回家，及時打電話給我們。「腎上激素真的很誇張耶」，姊姊說當她看到爸爸臉色一變摔了電話就要走，她忙問說怎樣了，爸爸說工廠火災了，她就跟著往外跑，「那時候門也沒有關，就直接衝出去，這輩子都沒有跑這麼快過吧。」

突然間我感到血液都倒流了，手腳冰冷，完全不懂為什麼是我們家？ 為什麼又是我們？ 我好像默默地對姊姊說，爸爸媽媽平常也都做很多好事，為什麼都會遇到這種事情，是什麼報應嗎？ 姊姊無奈地說，「應該要想說很幸運阿，上次都沒有人受傷，這次也一開始就發現了，如果工廠燒掉，損失才大吧。」 我冷靜想想也對，至少人要知足阿，反正都發生了，沒有什麼事，至少人都沒有事，就好了吧。

那場燒掉三樓的火災，我寫的好像我家人都很快就釋懷，不過陰影還是在的。後來家裏一直有滅火器，就放在容易拿到的地方。當遇到比較奇怪的事情，例如電視又怎麼了、還是有什麼燒焦味，家裏的人就會突然緊張起來，有次晚上睡前聞到奇怪的味道，那天我幾乎睡不著，一個晚上起來好幾次查看。姊姊和媽媽那幾年快過農曆年時，也會睡不好。

這是篇好長的文喔，因為這麼多年其實我都也沒什麼跟朋友講，因為誰會突然沒事跟朋友說，ㄟ，我家以前火災過耶！ 有些細節也模糊不清了，不管怎樣，還是對沒人受傷這件事情心存感激，那年很多火災，離我家沒多遠的地方，有一家遇到火災，幾乎都葬生火窟，而他們都是我們家認識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