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於人類

在診間跟診，看人們出出入入，
像是在短時間看了很多起的小小劇場，
百轉千回。

一些小小片段。

一對中年夫婦，進來以後太太滿臉疲累地做在診間椅子上，
她得的是肝臟惡性腫瘤，已經開過刀、做過RFA等，
抱怨著開刀後腹部不適的太太，部長讓她到後側治療床上看一下傷口，
太太去布簾後面時，丈夫緊張地捏著帽子低聲說著太太傷口的問題等等，關心之情溢於言表，
檢查結束以後太太拖著鞋子坐到診椅上，
彎腰想要穿好鞋，但大概傷口痛吧，動作緩慢彎不太下去，
丈夫眼角瞥見了，
趕快走到這側來彎腰替太太套好了鞋。

這樣微小的細節，
雖然太太換了癌症，雖然因為開刀很痛苦，有著病痛的陰影，
但還是突然讓我覺得「好幸福」。

其實外科醫生真的就最在意能不能把瘤清除乾淨，
其餘的後續，包括開刀後的沾粘、不適、少掉的器官......都不在在意名單裡，
因為，少了那些又死不了人。
話聽起來難聽，但醫學上說起來的確是如此......
所以外科醫生總是會笑著安撫病人的總總不安跟疑問， 
像是大人在安撫小孩的各式各樣單純天真的天馬行空想法一樣。

今天有個65年次的年輕人，有B肝帶原，
在社區體檢時，意外發現肝臟惡性腫瘤，大概一公分多。

男子一整個很緊張又情緒低落，
一來就問傷口會多大、他要證明說要留職停薪，部長有點意外，
他解釋因為工作需要提重物，所以想要修養，
部長就說歐開刀大概休息一兩個月不要提重的東西，男子又回說他想要休息到七月， (我os:現在才二月，先生你冷靜點，HCC不是世界末日阿＠＠)

部長知曉他媽媽也是B肝帶原、他是從垂直感染得到B肝的，提醒他要叫媽媽跟兄弟姊妹也都定期去做檢查，
安慰他說，其實只有兩成的病人發現的時候還可以開刀拿掉，
因為這個都沒有症狀，等到真的痛了不對進了才來醫院，通常都已經很大來不及切了，
因此他這樣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。

男子很疑惑說，他明明就沒抽煙沒喝酒，為什麼還會得肝癌，
他認識一個B肝的抽煙喝酒都沒有生病，
部長開導他說這樣的人發病更糟糕，
他只是看到一個個案，醫生看得是整體統計數據，
那些不懂節制的人多半都很慘，
但他還是很不能釋懷跟接受自己為什麼會得，
部長跟他說這種覺得為什麼是我的心情大家都會有，拍拍他的肩...

最後部長解說了一下預定要切掉的部位，
腫瘤長在肝臟下方，靠近膽囊的位置，因此有可能會把膽囊一併拿掉，
因為切掉腫瘤不是說切掉那顆就好，通常會把周圍也多切一點避免其實已經擴散出去了，
然後男子就緊張起來，「拿掉一個膽沒有關係嗎？」「可是少了膽耶？」
部長就笑著說那個沒有關係拉，把上面說得要切掉多一點的理由再說一遍，
然後笑話他說唯一差別就是會比較沒膽怕老婆拉～，
你都不擔心你的肝腫瘤，都擔心膽喔？

外科醫生見多了疑難雜症，
尤其部長又已經行醫三十多年，是肝癌的翹楚，
光是我待的這兩週就看了很多令人驚異的困難手術，
像這樣小小的單顆腫瘤還真的是沒什麼。

只是，對於一般人，
開刀總是一件聽起來很嚴重很可怕的事情，
癌症就像是領了一張通往死亡的特快車票。

當想法越來越「醫生」以後，
在醫院看多了年老病痛以後，
或是，即使身為病人，一些阿公阿嬤年紀大經歷多也看多生死離別，
都會比較淡然，比較可以接受，
忘了一般人會有的迷惘困惑害怕。